甜奶茶与苦咖啡——对于MW杯评分的不完全思考

nmnmoooh · 发表于 2020-8-3 12:50:00

本帖是对于https://www.marioforever.net/thread-621-1-1.html（给XFX的作品《CUP》的评分）的一些回应和由此引申的个人想法。

昨晚R在通关了2A选手xfx的复赛关卡《CUP》（下面简称2A）之后，深受此关震撼，在本版给出了108分的满分评价，虽说此分数并不会计入比赛，但由于R属于MWGS的常驻成员，因此这一举动其实意味着：MW杯出现了一个能够打动MWGS成员给出满分/超高分的关卡。这在MW杯历史上是极其罕见的。

这件事迅速在MW吧的qq群引起了热烈讨论。讨论过程中，至少出现了以下几个疑问：
1）剧情、氛围、演出等一系列要素是否计入MW关卡的“实质内容”？
2）按照狭义的“实质内容”观（即只看玩家操作与关卡阻碍之间的博弈），这关是否值得满分？
3）按照广义的“实质内容”观（即认同第一个问题的肯定回答），这关是否值得满分？
4）MW杯应该允许评委给满分吗？

这些都不是我的讨论重点，我只简略说明一下我的看法：1）算实质内容；2）不值得，但因为我不持有狭义“实质内容”观，所以这个回答并无意义；3）我认为值得100+的分数，虽然我对这关剧情设计持保留意见，但十分认同其在『剧情与场景设计之间的配合』上的卓越表现，而且此关的重点在『配合』而非单单『剧情』本身，因此剧情不构成关键缺陷，过得去就行；4）应该允许。

综合起来，意见就是：我自己至少会给出一个相当高的分数，对于R的给分，从上面几条看来，并没有决定性的反对理由。（可以考虑一下《马里奥奥德赛》的例子。都市国的狂欢是如此的打动人心，以至于我们忘记了剧情上的幼稚。）

那为什么要写这个帖子呢？

下面我想通过去年的一件事引出我真正想讨论的内容。
去年决赛，lz对决116，两人的关卡风格迥异：lz呈现出的“核冬天”，是一个结构浑然一体、氛围肃杀的“综合式”关卡；116呈现出的“幸福的东东弗斯”，则是一个内容变换多彩、氛围活泼的“分段式”关卡。最后的结果是116以较少的分差战胜lz。本来，MW杯决赛谁胜谁负这件事情，大家也没有特别看重；不过，这一结果引起了一位吧友的强烈失望：在他看来，lz的关卡远胜116，116赢了简直不可理喻。其中的理由，因为受了情感冲动的影响，没有很好地表达出来，我可能也没法完全知晓本意，但确实引起了我的一些共鸣。以下是『加上了我的理解』之后，想要心平气和地与大家分享的版本：
lz的关卡，还是对于玩家来说，是『苦咖啡』式的。一个结构宏大，错综复杂的关卡，玩家若要亲自探索完全，免不了要遭受一些迷茫、挫折甚至苦痛的时刻。这时可能有人会说了：那就要优化游戏体验啊！注意，这和“优化游戏体验”论有着本质区别：设计上的不妥当，确实会对玩家的探索造成“不必要的麻烦”，但我说的是，即使完成了相关优化，此类关卡，它作为一个复杂的系统，（与一般的关卡相比）是伴随着较大的理解成本和实践成本的，总还会留下一些不可忽视的、不可或缺的、”必要的麻烦”，若是把这类麻烦去除了，就像从亲自探险变成了乘坐观光车旅游，就像给苦咖啡拼命加糖，成了甜咖啡，『变味了』。这类关卡给人的正面体验，往往不是实时的、感官的，而是“凌绝顶”之后，“一览众山小”时，面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、感叹人类的惊天意志时，无言的敬畏。（当然只是比喻：对于关卡，“大自然的鬼斧神工”，就要改成“作者的巧夺天工”了；也许我们有更恰当的比喻：亲自探索一座伟大的建筑。）这是作者邀请玩家一同经历磨砺，感受伟大的时刻。

116的关卡，相对来说，则是『甜奶茶』式的。打开关卡，扑面而来的是一种亲切、愉悦的氛围，而之后的游戏体验也与这一点相称：分段式的关卡设计，每一段的内容特点鲜明而简洁，让人耳目一新，再加上“故事模式”和“挑战模式”的分别，和古灵精怪的成就系统，就更具新奇感了。因此，玩家的『实时感官体验』，要优于lz的关；我当时也给了这个关卡很不错的评价，『临场体验优秀』，就像一杯很好喝的甜奶茶。但是，当我看到那位吧友的控诉，再去反思这两关的区别时，一种异样感就出现了：我似乎被这种实时体验欺骗了。关卡在本质上并无深刻之处，在“成就系统”里获得的某些体验，其实是从正常流程的关卡设计中阉割出来的，“把汉堡的面包和肉分开卖”。当我玩完之后，回顾这两关带给我的回味和教益时，『甜奶茶』着实不如『苦咖啡』——它更像一种巧妙取悦玩家的方式，而放下了一些沉重却悠长的价值。

千万不要误解我的意思：我不是说做『甜奶茶』就比做『苦咖啡』廉价，从作者的层面来说，任何形式的精品关卡，做起来的感受都是『苦咖啡』，都是要经历磨练的，我同等尊重lz和116在决赛付出的努力，区别在于玩家的体验。我更不是要在要讨伐『甜奶茶』，那样只会增长精英主义的傲慢。我想问的是：我们现在的评价系统，是不是在纠正“磨人关卡泛滥”的错误时，变得越发青睐『甜奶茶』，而越发忽视了『苦咖啡』的韵味？“游戏性”当中的“参与感”和“耐玩度”，是不是只看实时的感官体验，只要我在游玩过程中感受到困惑和痛苦，或者因为关卡门槛较高，缺少重玩的精力，我就要“尊重我的主观体验”给出扣分？如果是这样的话，『甜奶茶』受到评价系统“游戏性”一项的的欢迎，是必然的事情，而『精致的甜奶茶』，则会受到评价系统全方面的欢迎，超高分和满分就不是梦。而对于『苦咖啡』，它总会在实时体验上有所缺憾，那么就要与顶级分数失之交臂了。

那么，xfx这关，是『苦咖啡』还是『甜奶茶』呢？我认为是披上了『苦咖啡』外衣的『甜奶茶』，是『场面震撼的动作大片』。作者把线性的挑战片段用精妙绝伦的场景转换串联起来，它在结构上更像“东东弗斯”的片段式挑战，但这是超级豪华版：难点的设计水准，至少要比“东东弗斯”高一档。最后“拯救哥哥”的片段，更是发生了难度的飞跃，玩家带着想要成功营救的执念，他们自愿一遍又一遍尝试，最终登顶，体会到『苦咖啡』式的成就感，最后的字幕一出，让人不禁起立鼓掌。但这反倒更加做实了『甜奶茶』的本质：在游戏过程中通过场景编排、流程设计，全方位调动玩家的积极情绪，最终玩家难抑自我感动之情，大呼绝妙，这是标准的『优秀临场体验』。

其实，我们的神关榜上面，『苦咖啡』很多，现在需要一些『甜奶茶』来调和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；我非常支持xfx这关进入神关榜前十，取代他的个人最高分关卡（赤焰序曲）。但与此同时，我开始担心那些『临场体验注定不够优秀』，但蕴含着深远的思想价值和回味价值的『苦咖啡』关卡。有人就问了：难道xfx的关不够“深远的思想价值和回味价值”吗？这关为了演出在幕后付出的巨大努力，你在编辑界面看不到吗？为什么人家『临场体验仍然优秀』？

不够。看得到。因为不够，所以临场体验仍然可以优秀。

为了解释这个，我需要把『苦咖啡』的定义说得更加明白一点：『需要玩家付出较大理解成本的复杂系统』。（没错，这是我正在努力的方向；但还有不少同样在设计着『苦咖啡』式关卡的吧友，可能只是理念、风格和熟练程度上有别。）xfx的关，对于作者来说，确实是『苦咖啡』，但对于玩家而言，其实他只需要照着路线走就好了，不需要理解剧情到底发生了什么、场景到底发生了什么，所有精妙的编排都是自然而然、符合直觉的，玩家付出的理解成本并不高，却收获了丰富的体验；代价就是，这种体验其实主要涉及的更多『感官』而更少『思想』的参与，缺少真正的理解，也就错过了那玄之又玄的『无言的敬畏』，只停留在了『不明觉厉』的境地（这是『甜奶茶』的极限）。理解前的惊叹和理解后的敬畏，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。（不过，补救措施是有的：那就是欣赏并研究这关的编辑界面。天哪。）而在游戏的过程中，一旦涉及“思想”、“理解”，就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，因为思想和理解的前提就是遇到困惑不解之处，否则只需动用感官。这就是『苦咖啡』的临场体验不可能达到完美的原因；或者说，它不那么在乎所谓临场体验，它在乎你思考、理解了多少，在乎你在通关之后，回味之时，能不能与作者一同感受到无言的敬畏。

那我们为什么要追求这玄之又玄的东西呢？只因为我们是玩家的同时，也是设计者。玩家可以只品『甜奶茶』，但设计者，永远在面对『苦咖啡』。